宗教是藉由信仰的力量,影響人民的行動。政治也是要影響人民的行動,不問其信仰,必要的時候,要經由法律的約制。大部分的原始民族,其部族首領也就是祭司,兼理宗教與政治。在中國,君王稱為“天子”,是“奉天承運”;換句話說,他就是信仰的對象,也就是構成宗教的主要部分。

  中國的傳統是敬天,天唯有一個,惟天則之,當然該是一神信仰;不過,又因為這天是以人為代表,所以也可說是沒有宗教,或人本的宗教。

  先秦時期,百家並舉。可是,他們都不稱為宗教,也少談到有關宗教信仰方面的事。經秦統一中國,及漢代秦而興,漢武帝“罷黜百家,獨尊儒術”。張陵就附會道家,衍生道教。後來更被俗化利用,成為五斗米教;更因政治窳敗,張角等人興起黃巾之亂,並且聲勢一時頗盛,促進晚漢的衰敗。後來群雄割據,統合為魏晉。眼見儒家修齊治平的理想,經過那麽多年,試而不驗,顯得僅是高調而已,並沒有帶來大同,知識分子有理由失望;人事既然不堪問聞,消極的談天說玄,不趟渾水,自然以清為高。

  接之而來的南北朝,更是篡亂相繼,天理人道,都無法講得清,看似陷入迷茫無望。自印度輸入的佛教,提供一個不解之釋:塵網是由於業緣,輪廻生死,在團團不絕的打圈子。這樣,不必真正對自己的作為負責任,形成道德的相對論。在實際生活上,佛教的僧伽,有他們的禪林名刹,應該安分於遯居山野,不染紅塵;但受他們有的不僅干政,還榮受“國師”之尊,並不會缺乏史例。南北朝變亂相仍,出現夷狄入據中原,沒法排斥印度輸入東來的宗教,有理由導致佛家思想昌盛,有的皇帝還遁入空門。

  唐太宗早年的作為,使他有理由内疚。雖然道教認老子為先祖,李耳成為皇家的同宗,享有相當方便;但太宗有些像聖經中的古列王(居魯士),對不同宗教兼收並容,以為都能增福,因而多多益善。太宗不僅接受輸入的佛教,也兼收並容各宗各教。所以景教東傳到華,太宗就差代表魏徵出京都長安郊迎,歡喜接受為官方宗教之一。景教的教牧稱為“景僧”,享受禮遇。以後的皇帝也加以寵眷。到安史之亂起,郭子儀率兵平亂時,景僧則積極參與,“為公爪牙,作軍耳目”(見大秦景教流行中國碑)。“大秦”是指中亞以西的人。想來隆鼻深目的波斯人,並不太適合作政府軍的偵探;不過,那時中西交通普遍,各色西方來的商人不少,在中國不受歧視,或許勉强行之。這至少可以表明合作密切。不過,唐朝是李姓,道教自然受到特別優容。韓愈寵儒,諫迎佛骨,有其特殊的背景。

  宋代繼承唐朝璀璨的文化,有的儒者為補自己形上學的貧乏,捋取佛道學説以充門面,形成理學,所以說“宋儒非儒”。這種思想壅蔽空泛滯塞,使研究中國科技史的李約瑟(Joseph Needham),發現中國人的思想斷層問題,而無法解釋。自此而後,中國學者把宗教信仰踢給低階層去處分。

  從蒙古沙漠崛起的元朝,擴展成為有史以來最偉大的帝國,在宗教信仰上恢宏的氣度,也無與倫比;設置崇福司,掌理一切宗教事務,由是也里可溫教在宮廷植根,喇嘛教和道教,也同被收納。元世祖忽必烈,接納了遠來的馬可孛羅,並託他寄語教皇,請派遣百名飽學深思的教士,來華啓迪蒙昧的人民。注心政教爭持的梵蒂岡,至元祚告終,也派不出人來;以至哥倫布遠航尋求海上至中國的路,帶了兩名通曉希伯來文的翻譯,以備晉見大可汗。那時,明代已經驅逐蒙古人回漠北許多年了。朱元璋早年作過和尚,但並不獨崇佛教;十六世紀末,天主教教士利瑪竇等來華,並漸已在知識分子與朝廷中,有相當影響力,雖然不免遭受嫉妒陷害。滿清入主中國後,新一代的西洋教士,仍然以技術專家的身分,出現在朝中。關係的變化,是由於西方列强侵略壓迫,清政府才把“基督教”與鴉片混在一起,加以反對。以後的宣教自由,藉洋人的堅船利炮開放,而宣教士不智的“愛國”表現,少說也是令人失望;其中能夠明辨是非,反對其本國政府惡劣行為的宣教士,成為明智的少數人,聲音微弱得可憐。

  基督教發源於亞洲,與羅馬的政治系統相抵牾,更同其多神與把統治者神化的異教難合,僅仰望他們的恩惠和容忍。到教會發展成為堅强的組織,情勢才有改變:容忍基督教,成為必須的,在安全考慮上,也是明智的舉動。

  康士坦丁歸信基督教以後,羅馬統治下的歐洲,成為所謂的基督教國,至少理論上是政教合一;可是,歷來爭競不息:一方面想以教統政,以為領主不過是一名平信徒,應該順從教皇,因其為基督的代理人;領主則企圖以掙統教,視教職人員為其屬民。他們兩方並不需要如此聲明,但隨其勢力此消彼長,情勢變化,總是政教不協;及至回教興起,乘機迅速發展,佔據了猶太和聖經地區。到了十一世紀,政教達成了某種協調,組成所謂十字軍,藉口幫助恢復基督教失地,進行其“武裝朝聖”的東征。而究其竟,動機十分複雜,成員也各色人紛集。如眾所知,後果也頗不理想,幾乎可說乏善可陳。

  十字軍形成的社境,與中國的黃巾賊,像是“門當戶對”,其品類混雜,利用宗教,造作“敬虔”的謊言,頗不乏類似的地方,不過約晚了千年之久。

“發現的時代”(Age of Discovery)的背景,是政教的合作,雖然動機並不單純。受馬可孛羅的影響,哥倫布啓航的目的地是中國,要晉見元朝的大可汗;可是竟然到達美洲的岸邊,後來認為是比鄰的印度,所以把當地土人,稱為“印地安人”。至於航行的目的3-Gs=God,Gold,Glory(神,金,榮耀)何者優先,從來就無以弄清楚,或許根本就沒有誰想弄清楚過。

  十六世紀的宗教改革,使歐洲列國形勢更加明顯。其副產品,是政教合一的民族教會;因為現代的感覺觀念,是十九世紀的事;但以區域和語文區分的教會,是來自十六世紀。其中的典型,是莎士比亞稱為“海島花園”的英國。

  到英國聖公會為國教,具有先天政教合一的設境。大學教育,是為培養教職和政職人員。如烏爾錫(Thomas Wolsey, c.1475-1530),在其受寵炙手可熱的時候,由坎特伯里大主教而轉任首相,像跨過門檻般的容易。這種形勢,幸而到清教徒時代予以糾正。

  美國獨立以後,在基本上瞭解,壓迫人民的信仰,不是國家的利益。華盛頓在其“臨別贈言”說:“政治的興盛,必須以宗教和道德為兩大支柱。”

  追想1620年,橫渡大西洋的英國基督徒移民,把美洲新大陸看為地上的伊甸樂園,可以追求信仰和敬拜的自由,與世俗分別,建立“城在山上”。但隨着在地上發展,使命感漸漸失去,追求地上的建樹,挪移重心,成為“猶推古”(使徒行傳20:7-12),墮落到地上。神使用先知教牧愛德務滋(Jonathan Edwards),和由英國數度遠航重洋的威特腓(George Whitefield),發起宗教的“大覺醒”,使“半畜生半魔鬼”(威特腓語)的美洲殖民地人民,醒起追求屬天的事,間接有助於以後的國外宣教,和國内的解放黑奴。

  到了二十世紀,第三十任總統庫利智(Calvin Coolidge)說:“美國人的功業在商業”(The chief business of American people is business.”這標識着宣告“惟利是圖”的里程碑。這不是說庫利智建立了一個新機制,而是表明當時的趨勢:病弱的道德和宗教,在政治決策上已經無足輕重了。此後,不僅是“算術即是戰術”,而且“算術即是治術”,成為商業統治時代。華盛頓說過:“在公私事務上,誠實是最高原則。”(I hold the maxim no less applicable to public than to private affairs, that honesty is always the best policy.) 被後代政客們冷笑着丟在字紙簍裏,甚或加以絞碎再生。

  二十一世紀開始,美國即捲入一場最愚昧,最邪惡的戰爭:侵略伊拉克。以謊言起源,殺害最多的人,也使國勢陷入低谷,毀滅了國家的一半以上。這是政治沒有宗教考慮的實證,雖然當政者不惜扭曲宗教的名義,作他們惡行的背書。

  英國懷疑的史學家吉朋(Edward Gibbon, 1734-1794)說:“宗教,不管是甚麽宗教,對於一般人,都是同樣的真實;對於哲學家,都是同樣的虛假;對於執政者,都是同樣的有用。”

  宗教,宗教,多少惡事假汝之名而行之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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.于中旻 著 by JAMES C M YU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