公正批評三規範

朋友的規勸,評諫,固然是重要,但並非說全不能稱讚,鼓勵;不過,稱讚要無私,且出於真誠。於文學批評,更是如此。朋友之間的愛,固然是美好的,而對於文學作品的批評,更是近於汎愛眾而行仁,因為好的作品,影響讀者向上,怎能不說是好事?

英國十六世紀的戲劇,雖然沒有像現代的商業化,也未為從業者創造巨額財富,還是好生意。不過,當時的戲劇,基本上離傳統的道德劇還不久遠,承以娛以教的餘緒。就算如此,清教徒還是反對戲院,務求其關閉,至少曾把戲院限制於倫敦市區之外。群眾卻仍愛戲劇,也愛戲劇人。那時的劇作家,是詩人,文人,有的也兼作演員。

競爭無礙欣賞

在英國伊麗莎白女皇時代,當時最著名的天才劇作家,自然首推莎士比亞(William Shakespeare, 1564-1616),其次,要數另一學院性型的章生(Ben Jonson, 1572-1637),不僅有其影響力,而且其徒眾甚多,少年人以得列“章生之子”為榮。我們也不應該忘記,當時還有一個馬洛(Christopher Marlowe, 1564-1593),也是才華橫溢的文學家,但他在與人格鬥中,不幸短命死矣,剩下章生與莎士比亞堪稱一時瑜亮。二人曾在倫敦的“美人魚酒肆”和“鬼魔酒肆”,展示文才。當時認為莎士比亞才思敏捷巧勝,章生遲而工穩。有人以為凡與自己不同的,就是錯誤,只顯其愚昧。

在1592年,莎士比亞二十八歲,就有人以文字表露對他的影射譏刺;如果說“嫉妒是最真誠的稱讚”,可見在倫敦戲劇界對他的成就已經受到重視。但章生並不落於嫉妒,還為莎氏說話。

推崇未掩批評

另一項問題,是凡與自己黨同的,就是好的,甚至可以昧良心,說偏私的話。這是氓痞會黨的下流作風,是政壇和文壇之羞。

章生觀察批評莎士比亞缺乏藝術,行文忘其底止。意思或指其忽略雕琢,是天才風發的通病,似也可用於李白,蘇軾。章生與莎士比亞相識相交,約三十年,不以莎士比亞去世告終(1616年)。

在莎士比亞崩逝以後,朋友蒐集其歷史劇,喜劇,和悲劇,共三十七篇,為之刊行劇作全集初版,章生自然受邀作序。對於故友加以推重,說些好話,當然沒有諂媚或任何功利的嫌疑,全然出自真實的欣賞,敬佩,並且是內行人說的內行話,才顯得更加寶貴。

對你莎士比亞令名沒有嫉妒,
我為你的書和令譽作此長序;
我承認你的作品到如許地步,
沒有人或繆司能夠稱讚過度(1),
誠然這是所有的人眾目共睹。
但我不循別人頌揚故轍熟路:
因些微的謬詡可由單純無知,
雖然最為動聽卻是迴響有異;
或盲目的愛總不能有助真理
全然是出於摸索並機會驅使;
或機巧的偽作稱讚蓄有惡意,
存心要毀壞看來似是想建立,
或則像那些無恥的蕩女娼妓
讚美貴婦。豈能夠更損害無比?
但你是真確的超越他們無疑
遠過於他們的幸運或是缺失。
時代的靈魂!這樣,我就此啟始。
鼓掌,歡樂,為我們舞台的奇蹟!
我的莎士比亞,興起;我不排置
與晁叟,斯賓塞,或葆芒同列比(2)
更稍進一步,給你尋得個居處:
你是一座豐碑卻無需有墳墓,
因為你仍然活着,存在你的書,
我們有聰慧誦讀,能給予讚譽。
奈心餘力絀,因受我頭腦限制:
徒懷壯志,僅有不相稱的妙思。
如果我以為判斷只趨迎當代,
定會把你並列為今世的同儕:
論說你如何超越黎列的光芒,
勝過啟德或馬洛的有力篇章(3)。
我不說你對古典文學的成就,
你僅略曉拉丁希臘文更有限,
但提說哀思奇勒盛名如雷傳,
尤睿披迪和蘇腓克勒能再現(4),
派渠弗,哀可秀,辛尼加等古人(5),
若再活起聽你悲劇高靴足音
或着喜劇軟鞋現身舞台為震(6),
盡都不敢並比剩下唯你獨尊。
讓驕慢的希臘或高傲羅馬佬
露面出頭走出其已寒的灰燼,
我們不列顛有一人能以誇勝,
使全歐洲都肅敬並俯首稱臣。
不僅喧動一時,他是屬於永恆!
如所有繆司會歷久仍然常青,
似阿波羅使我們得妙音悅耳,
或像善韻信使水星傳送美聲!
大自然為自己作的設計高興,
歡喜披戴他所作的衣衫榮形,
如此華美的紡成適宜的編織,
她從未曾賜予別人這樣才情;
希臘人嬉戲阿俚斯多芬低鄙,
德倫工整,蒲勞塔機智無足奇(7),
顯得陳腐過時並遭受到廢棄,
因為他們不足稱自然的族戚。
也許我不能說全歸功於自然,
溫和的莎士比亞確也有技藝;
雖然詩人必須具有天然品質,
還需有藝術表現其風采形式。
當他決定寫不朽詩章並落筆,
必須同你一樣的要流汗爭持,
待達到熱度交付錘煉的繆司,
以他自己的構想使具有形式;
想望的桂冠或竟然贏得譏刺,
好詩人不僅出天生也經磨礪。
你也復如此。看兒子必肖其父,
作為後代你要經歷同樣道路,
莎士比亞的思想和光朗風度,
表現於合宜轉折並真實格局,
有時他似乎在奮擊搖動長矛,
無知者看來只不過炫威揮舞。
可愛的亞文天鵝!是何等景象,
看你顯現在我們的江河之上,
泰晤士河岸上重見你的飛翔,
像驚眩伊麗莎白和雅各一樣!
且住,我看見你在這一個半球
在夜空建立起星座(8)行進發揚!
你詩人的明星,發怒發光影響
斥責或鼓勵這已衰微的劇場;
從你離開就陷入了暗夜哀傷,
白晝的寄望,惟在你強烈明光。

稱讚不涉嫉妒

要進步必須接受批評,對人對工作,都是如此。拒絕批評,就是拒絕進步。只有神不能進步,人並不是神。

在這詩序中,作者對莎氏極盡推崇,而絕非盲目頌揚,顯有見識且無虧於誠實,成為評論莎士比亞最中肯的不朽名作。章生詩序的可貴,在我們後人看來,也許比當時的人更為清楚。長於古典文學的章生,不僅認為莎士比亞勝於本國的詩人,甚且高於古典作家。當然這不是假冒為善之輩“互相受榮耀”的惡劣行為。因為這不僅是由於友誼,也是文學是的公義,更可以介紹好作品,啟導眾人。

莎士比亞兼涉生意和文藝,而且表現在生意上精明,計較;但在文學方面,則頗少批評別人,更少涉爭議,也許這是章生稱他為“溫和”的原因。

人有一種不合邏輯的惡性傾向,好像說別人好是承認自己不行,或把自己比低了;更糟的是以為說別人不好,等於自己好。這種奇怪的毛病,可能得稱為“該隱綜合病徵”,也許該稱罪源。

莎士比亞的作品,表露出其對聖經很為熟悉;所有他已知的劇本中,都蘊涵聖經中心思想,並直接間接引用聖經,而他用的該是日內瓦譯本聖經,帶有註解,有夠清晰的清教徒信仰。我們當然無法作定性定量分析,確定其受清教徒思想有多深,但可誠實的說:莎士比亞的作品,能夠達到那樣高度,因其有更高的源頭,就是聖經。

法國名作家雨果(Victor Hugo)說:“英國有兩本書:聖經和莎士比亞;英國產生了莎士比亞,但聖經產生了英國。”確是不朽的名言。

注:

  1. Muse是希臘神話中的靈感女神,在希臘文為Mousa,於拉丁文作Musa。其母為Mnemosyne(記憶)共育有九姊妹:以Calliope居首,其餘有Clio, Euterpe, Thalia, Melpomene, Terpsichore, Erato, Polymnia, Urania等。主要是給詩人靈感,後來擴展包括文學,歷史,情詩,藝術,天文,科學等範圍,傳說各異。譯者於原文擬人為Muses時依例作“繆司”;原文在敘述作用時寫為muses,則譯作“妙思”,讀音近似,而可區別。
  2. 英國著名詩人Geoffrey Chaucer(c.1342-1400),Edmund Spenser(1552-1599), Francis Beaumont(1584-1616)三人均葬於倫敦西大教堂。莎士比亞則葬於故鄉亞文河上的司托浮鎮聖三一教堂。有人以為三人應該讓位給更偉大的莎氏,章生不作此想。
  3. John Lyly(c.1554-1606), Thomas Kyd(c.1557-c.1595), Christopher Marlowe(1564-1593)均為當時普遍稱揚的劇作家。
  4. Aeschylus(525-456 B.C.), Euripides(484-406 B.C.), Sophocles(c.496-406 B.C.)三人為古希臘著名悲劇作家。
  5. Pacuvius(c.220-130 B.C.), Accius(170-c.86 B.C.), Lucius Annaeus Seneca(c.4 B.C.-A.D.65)三人為羅馬著名悲劇作家。
  6. 高靴是希臘悲劇角色所着,軟鞋是喜劇裝束,二者顯明莎士比亞的悲劇喜劇都超邁古代著名劇作家。
  7. Aristophanes(c.450-c.388 B.C.), Terence(195-159 B.C.), Titus Maccius Plautus(c. 254-184 B.C.)均為古代最著名的諧劇作家。
  8. 指天鵝星座(Cynus)。

2013年八月一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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.于中旻 著 by JAMES C M YU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