另一種讀書

 

最好的旅游,是沒有時間限制,沒有計畫的旅游。這在性質上,跟莊子的“逍遙游”相仿。

這原則也可以用在讀書上。

說到讀書,很容易想到一些話:“滿朝朱紫貴,盡是讀書人”;“萬般皆下品,惟有讀書高”。這些話,不僅滿有陳腐的氣味,功利的氣味,甚至還有銅臭味,叫人胃裏不受用。

現在雖然皇帝的名詞和意義改變了,“朱紫”禮服的顏色改變了,“為甚麼讀書”的觀念,還是沒有改變。看到一疊疊的書,總不免想到台階的形象:讀書,只是往上爬的台階。秀才,舉人,進士;學士,碩士,博士,還不是一回事?混個好差事,多撈點錢,雖不一定升官,但願合法發財。這是有目的的讀書。讀書,不過是手段,是達成撈錢目的之網。這樣的讀書人,不成功也罷。這樣的讀書法,是苦工。

讀書不為功名利祿,是為讀書而讀書,用莊子的說法,是“逍遙讀”,不管它貴不貴,不論它高不高。這樣,沒有壓力的感受,是消遣,是樂趣。現代人的問題是難得閒,但為了讀書,總得“造閒”讀書。

有一副聯語說:

身無半畝心憂天下
書讀萬卷神交古人

不僅氣派大,心志高,所說的正是這種讀書的樂趣,是我欣賞的。

既說“神交古人”,自然是語言和思想有關係。雖然有人喜歡鑽研數學,科學理論為消遣,也有人以思求文法為樂事,但那不是多數人的習慣,也不在我們的討論範圍之內。

交往“古人”,不能缺少兩個條件。一個條件是必須有共同的語文,才可以傳通;一個條件是了解歷史的背景。這就難免要在這兩方面下點工夫準備。想想看,兩個人沒有共通的語言,怎麼能談得來?這就像哥倫布航行的時候,原是想到中國向“天可汗”傳福音的;為了這目標,他帶了一個人,那人通曉希伯來文,也略通亞拉伯語。如果見了面,那才真的是言語無味呢!想起來就想要笑。因此,語文訓練是少不得的。另一方面,至少得讀一本好的歷史書。因為人能走到不同的地方,但難以走進不同的時間裏。不了解時間背景,很難以了解人的思想。這麼說來,最好還是要讀讀思想史。當然,這段準備時間不會很短,也不會很愉快;但這番投資還是值得得,就像要辛苦種樹,才可以享受甘甜的果子,一樣的道理。

可惜,為了這個原因,很多人就不肯讀書了。也有人跳過了這一步,取巧抄近路,結果不是讀不下去,就是讀不出味道來,是很可惜的事。我還要說明,就是讀本國文字的書,也是如此。先有了語文的根柢,然後,越讀越進步。附帶說,身邊要預備幾本好字典,好隨時求證:人以為自己知道,和真的知道,完全是兩回事,知道自己不知道,就該隨時求知。

到這裏,你可能想得到,我是要把論題限於讀文學書了。雖然如此,仍然是個大題目:那麼多的書,從哪裏讀起?

還是先說不要讀甚麼書吧。市面上的所謂“暢銷書”,大多數是無足觀;看一兩本淺嘗,倒還無傷大雅;成為習慣,就有害無益了。

一般書有兩種功能:以娛(to please),以教(to instruct)。但這都可以朝兩個方向發展,或正或負,或好或壞。因此,從古典名著讀起,既安全,又合宜。再說,名著的品質好,不是為名,而是因為古人一般不急進求名,他們肯花時間,不坐在電視機前接受“電子麻醉”。這樣,他們的為學與著書,就不大流於膚淺。何況經過時間給我們過濾,根本不行的東西,早就給浪淘盡了。

論到現代中國文學,有位朋友說,如果今天華人得了諾貝爾文學獎,才會叫人臉紅呢,因為實在沒有拿得出門的世界水準作品(現在終於有人得了獎)。 要看好的中文文學書,還得從故紙堆裏面找。

紅樓夢是本好書。這倒不是搞“紅學”一行人的意見,也不必多談考據。紅樓成夢,可以看作敗家記。豪門巨宅落到只有“大門口的石獅子還是清白的”,不敗還等甚麼?

水滸傳則是寫妖魔出世,“替天行道”,貪污腐敗的高官大吏,到不堪問聞的地步,自然是走上亡國之路。至於西廂記三國演義,也各有其長。

讀西洋文學,現在容易多了,不必精於多種文字,也不必啃拉丁文,因為大多有可讀的英文譯本。

荷馬(Homer)的古希臘史詩,自然是該讀的。還有,奧維德(Publius Ovidius Naso, c.43 B.C. – 17 A.D.),也值得欣賞。戲劇必須上溯到希臘作品。而莎士比亞(William Shakespeare, 1564-1616),和彌爾敦(John Milton, 1608-1674)的詩,到現在還是英國文學的雙璧,該列為必讀。晁塞(Geoffrey Chaucer, c.1340-1400)的敘事詩,在人物刻畫上極為生動而成功,但現在的坎特伯里故事詩(Canterbury Tales),大部分都是節本。

談到美國作家,我認為不該不讀梅威爾(Herman Melville, 1819-1891)和雅模斯(Henry James, 1843-1916)。自然難忽略馬克吐溫(Mark Twain, 1835-1910 本名Samuel L.Clemens)。海明威說,現代美國作家,都是馬克吐溫的子孫。水流,不會高過源頭。其實,他不僅在文字風格上影響後來的作家,也把淺薄和諷刺基督教傳下來。在現代作家中,我喜歡不太有名的薩洛揚(William Saroyan, 1908-1981)。

這似乎是個發霉的英美文學主修的書單,看來迂腐過時。不過,時下的人寫了些甚麼呢?不是外太空的科幻小說,就是與病態心理有關,或怪異恐怖。所描寫的內心世界,反應出人心靈的空虛,苦悶,想逃避現實,想向外面發展。“子不語:怪,力,亂,神”,他們剛好反其道而行。人的靈魂真需要舒展,真需要超越這個污染的世界。

“開卷有益”的話說得太多了,很少人說開卷有害。在這裏總該說上幾句。

莊子“庚桑楚”說到有個人去見老子。老子問說:你為甚麼帶那麼多人來?他回頭看看,並沒有人。當然,老子說的是在他的思想裏面。現代人恐怕帶著成群的盜匪,惡黨,不知他們的思想有多少髒東西。

又一個故事,是美國律師,辯士兼政客殷格索(Robert G. Ingersoll, 1833-1899),他以攻擊聖經和懷疑論著名,他的書架上,收集了很多那類的書籍。有個記者去訪問他,說他為了這些書,該是付了相當代價購買,意思含著稱讚其周博。殷格索掃視了他的藏書一遍,回答說:“我付的代價是伊利諾的州長,可能也加上美國總統!”那或許是可以相信的話,但其中有幾許悲哀:讀錯書,悔之晚矣!雖然說來不失豪氣。

同樣的,一本好書,讀的人不對了,或用錯了,也會有另一種作用。中國的精忠說岳傳,講岳飛的故事,在通俗讀物中該不算壞書。但不學有術的軍閥讀了,以為有利可用。他以為效法岳飛,跟外人打仗,成功了有利,失敗了也得名,就不管國勢國利,起而訴諸戰爭,博取國人同人情。結果如何可知。

這樣看來,不問你是否為了甚麼而讀書,所讀的還是對你有影響。無所為而讀,卻有所獲,得到生命的建立與造就,是多麼可喜的事。

對基督徒來說,我們的生活原則:“無論作甚麼,都要為榮耀神而行”(林前一○:31)。讀書,娛樂,都為了豐富榮耀神的生活,都要以聖經為基礎,為標準。

有人問英國小說家狄更斯(Charles Dickens, 1812-1870)照他看來,誰是世界上最好的小說家。狄更斯回答說:“世界上最好的小說,是聖經中浪子的故事。”這不是說把聖經當小說來讀,也不是說只讀聖經。但不妨說,神所啟示的聖經是文學靈感的來源;因此,好的西洋文學都與聖經有關。讀多幾本書,可作這結論。盼望神興起弘揚聖經文學的基督徒作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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.于中旻 著 by JAMES C M YU.